温良立世

山见鹿:

*一份摘抄的补全

《人间食粮》【法】安德烈·纪德

是的,我的青春一片黑暗,如今悔之已晚。
我没有尝过大地的盐,也没有尝过大海的盐。
我原以为自己就是大地的盐,也曾害怕丧失自己的咸味。

……我回忆起夏天的一场暴雨,——真的,那还能叫作雨吗?温乎乎的雨点那么大,那么沉重,击打这座叶绿花红的棕榈园。沉重的雨点把枝叶和花朵打落一地,好似情人送的花环散落在水中。水流浑浊泛黄,把花粉冲到远方繁殖。池中的鱼呛得昏了过去,听得见鲤鱼在水面上张口喘息的声音。

我的思想绊倒在“后果”这个词上。我们行为的后果,自身的后果。我等待自己的,难道只有后果吗?后果,妥协,循规蹈矩,我不想走了,而想跳跃;一脚踢开去,矢口否认过去,再也不信守诺言:原先我也太守信啦!

每种肯定都以否定而告终。你自身舍弃的一切,都将存活。一切力图自我肯定的,反而自我否定;一切力图自我否定的,反而得到肯定。完全的占有,只有通过奉献才得以证实。凡是你不善于给出的,反过来会占有你。没有牺牲就谈不上复活。不献祭就不可能充分发展。你自身有意保护的东西,却要日益萎缩。

“刚才您是不是在和那位可怜的大使交谈?对,就是那边独自散步的那位,他就要转过身去了……他现在怎么样啦?当初我们是好朋友,可是他生性特别嫉妒。从他明白少不了我之后,他就再也无法容忍我了。”
“为什么会这样呢?”我冒昧地问道。
“一讲您就明白了,亲爱的先生。他发明了钮扣,大概他告诉您了吧。不过,扣眼是我发明的。”
“因此你们就闹翻了。”
“当然了。”

我斟酌并掂量我使用的“上帝”这个词,不能不看到它几乎没有实质意义,正因为如此,我才能随手掂来。它是一个形状不定的容器,内壁能无限扩展,能装下每人喜欢放进的东西,而且只容纳我们每人放进的东西。假如我放进去的是至高无上的神力,那么我对这容器怎么能不诚惶诚恐呢?假如我放进去的是对自身的关切,以及我们每人的慈悲,那么我对这个容器怎么能不充满爱呢?

我们的文学,尤其是浪漫主义文学,总是赞扬,培育并传播伤感情调,但又不是那种积极而果断的、催人奋进并建功立业的伤感,而是一种松懈的心态,称之为忧郁,也是让诗人的额头大大地苍白,目光充满惆怅神色。这包含着时髦和风雅。快乐则显得粗俗,显得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;笑脸往往呈现一副怪态。可是忧伤却显得雅人深致,因而显得老成持重。

我这一生,始终不肯努力认识自己,也就是说,不肯探究自己。我总觉得,这种探究,更确切地说,这种探究的成功,势必给自身存在带来几分局限和贫乏;或者说,只有少许相当贫乏和局限的人,才能认识并了解自己;再确切点儿说:这种自我了解,会限制自己的存在和发展;因为,人一旦发现自己的样子,就想保持,总是处心积虑地像自己;还因为人最好不断地保护那种期望,保护一种永恒的、难以捉摸的变化。比起反复无常来,我更讨厌某种坚定不移的始终如一,更讨厌要忠于本身的某种意志,以及害怕自相矛盾的心理。此外,我还认为,这种反复无常只是表面现象,其实正好应合某种深藏的连贯性。

我有时乃至经常出于恶意,说别人的坏话比自己想讲的还要多,也出于怯懦,怕得罪作者,对许多作品,书和画说的好话比自己想讲的还要多。

我们怕人讥笑,往往就十分怯懦。许多青年很有抱负,也自认为浑身是胆,然而他们一听人说他们的信念纯属空想,就立刻泄气,惟恐自己在明智的人眼中成为幻想者。就好像人类的任何重大进步,不是一个个空想变成的现实!……我在《窄门》中赋予阿莉萨的话,现在当作我的来引用:
“没有进步的状态,不管多么幸福,我也不稀罕……没有进展的一种快乐,我嗤之以鼻。”

朋友,什么也不要相信,未经验证概不接受。殉教士的血从来没有证明什么。哪种狂热的宗教都有自己的信徒,都能激起炽热的信念。有人会为了信仰而死,也会为了信仰而杀人。不要再相信了,还是求知吧。

不要祭祀偶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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